求真求实，文史并重 

序《戎马书生马福祥》

杨森翔

      张树彬、张树林、张树静兄弟多才多艺。他们即是地方文史专家，又是作家。数十年来，著作颇丰：先后出版的地方史和文学著作有......。其中，《马鸿逵传》一版再版，在社会上产生较大反响。最近，他们又一鼓作气，写作了《戎马书生马福祥》并嘱我作序。我认认真真通读完全卷，一种激动欣喜之情油然而生。
    《戎马书生马福祥》，同《马鸿逵传》一样，都取材于西北大地的马氏家族。西北马氏，是中国近、现代史上的风云人物。从19世纪后半期至20世纪中叶，在长达百年的历史中，他们纵横捭阖，演出了一出又一出历史活剧，给西北，更给宁夏增添了说不完的话题。与《马鸿逵传》所不同的是，《戎马书生马福祥》在保持“正说”（尊重和忠于历史）的同时，在写作手法上，采用了中国传统的章回体的评书写法，文学性和可读性更强，既适合一般读者阅读，又适合评书演员表演。是宁夏地方史和文艺创作的新收获。

    《戎马书生马福祥》共66回、37万多字。在本书卷首，作者云：“清末民初乱攘攘，你方唱罢我登场。忠奸善恶是与非，且听正说马福祥。”循着作者的“正说”，我们看到一个西北回族上层商宦大家庭由产生到兴旺而至衰败的全过程。

      书中的第一代人，马千龄(1824-1909)，字松坪，号建成，回族，临夏县韩集阳洼山人，累世务农。其祖父马玉玺，字国宝；其父马泰（1784-1850），字翊运，人称"六四太爷"，属毕家场门宦。在清末河州回民大起义中，马千龄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首领，他从商人到富户、从清廷将军再到解甲归田，虽无较大的军事实力，其子马福禄、马福祥及孙马鸿逵、马鸿宾等人的声威也掩盖了他，但他经商致富、从商入仕的人生经历，为后来形成的雄踞一方的家族式政治军事势力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书中的第二代人就是马福财、马福禄、马福寿、马福祥了。

      马福财，系马千龄长子，为马千龄的大夫人所生，长本书主人公马福祥三十四岁，因事迹一般，且早亡，书中仅用“长子马福财帮助父亲料理家务，务农经商，供养三个弟弟习文习武”一句作了交代。

     马福禄(1853年--1900年8月13日)，字寿三，马千龄次子，为二房马氏夫人所生，长马福祥22岁，是马氏家族的重要奠基者，所以作者着墨较多。光绪二年(1876)中武举，光绪六年(1880)中武进士，充皇宫侍卫，旋以父病归河州家居。光绪二十一年(1895)河湟撒拉族、回族起义时，奉陕甘总督杨昌浚之命，招募步骑，组成“安宁军”，配合董福祥、马安良等部前往镇压，被保擢以总兵记名。光绪二十三年(1897)，董福祥所部甘军调往京师，马福禄随军驻正定，其部称“简练军”。光绪二十六年(1900)六月中旬八国联军入侵中国，英海军司令西摩尔率2000余侵略军从天津向北京进犯，马福禄被派“往阻西兵进京”，率所部三千余人与义和团共同猛攻聚集在廊房车站的侵略军。马福禄带骑兵从左诱击，又以步兵自右伏击，奋勇当先，“挥短兵入阵，喋血相持”，激战两小时，毙伤敌军44名，迫使侵略军退往杨村车站一带，继而返回天津租界。《清史稿》称此战役：“为庚子之役第一恶战”。六月下旬，义和团在北京攻打各国使馆，八月马福禄奉命率部回防京城，据守正阳门城楼。当时侵略军在城头前设立10座木栅，逼攻正阳门。十二日马福禄率敢死队与攻城英军激战，接连攻取敌人9个栅卡。十三日晚大雨滂沱，马福禄的左臂中弹负伤，他裹起受伤的左臂，冒着大雨率领敢死队闯入侵略军阵地，向敌人最后一栅卡发动进攻，在即将冲入使馆时，敌军疯狂反扑，马福禄不幸中弹，为国捐躯，时年47岁。其族弟马福贵、马福全、族侄马耀图、马兆图及部下战士百余人同时阵亡。为表彰马福禄，清朝廷追封马福禄为振威将军，谥忠烈。马福禄牺牲后就安葬在三里河清真寺界内的三里河回民墓地。

    马福寿  (1866～1956)，字静庵，马千龄季子,系马福禄之弟、马福祥三兄、马鸿逵的三伯父。早年任昭武巡防军统领，1915年至1916年，率部开往陇东与张九才领导的农民起义军作战，镇压民军。后任宁夏巡防军司令。1929年宁复省正式成立后，任宁夏省政府委员，旋兼民政厅厅长、宁夏省警备司令，并代理宁夏省主席。1931年马鸿宾赴兰州就任甘肃省代主席时，再次代理宁夏省主席职务。新中国建立后，闲居临夏。活了90岁。

    本书主人公马福祥（1876—1936），字云亭，回族，为马千龄四子。比他的长兄马福财小34岁，比从兄马福禄小22岁，比马福寿小10岁，他是马千龄在50多岁时由韩氏夫人所生。先是随其兄马福禄习武，后因韩夫人反对，又专心习文。到他十七岁时“已是弓马娴熟，经纶满腹”。

    清光绪二十一年间(1895)，马福祥19岁时，与其兄福禄招募丁勇，组织民团，协助清军镇压河湟地区各族农民起义，从此跻身仕途。光绪二十三年(1897)中武举，1900年其兄马福禄在北京正阳门与侵华八国联军激战中殉国，马福祥接统遗部继续抗击。后奉旨护卫慈禧太后与光绪帝西狩，“积功以提督记名”。辛亥革命积极通电赞成共和，拥护孙中山国民革命，后跟随冯玉祥和蒋介石，先后任绥远都统，西北边防会办航空督办，国民党军事委员会委员，故宫博物院理事，青岛特别市市长，安徽省主席，国民政府蒙藏委员会委员长等职。1931年1月，他向蒋介石推荐马鸿宾任甘肃主席，不料马鸿宾不谙甘肃政情，不能控制复杂局面，未数月，为国民党政客与冯系军人发动政变，失败而去。马福祥认为有伤他在中央的威信，因之抑郁成疾，于1932年，在鸡公山得病，在赴北京就医途中，行抵琉璃河去世。1932年，病逝于天津，葬于北平三里河回民公墓。

    马福祥好读书，善书法，留心时政，喜欢接近汉族中上层人士。幕府中所延揽的人中，有擅长时文的，有长于研究金石书画的，也有专写电文书札的。他自称“戎马书生”（这也是本书书名《戎马书生马福祥》的来历），相识之人，诩为“儒将”。晚年，自书"贺兰舞剑，青山立马，沧海濯缨，长江观潮"，叙其经历。他长于交际，善于游说，清朝的翰林、进士，北洋的督军、省长，以及国民党的显要如戴季陶、何应钦、陈果夫等人，相与往还，或订为金兰，或亲密结交，常语人:“生平无不可言之事，天下无不可交之人。”这在他一生的政治生涯中，也取得了不小的帮助。他的处世哲学，崇尚黄老祸福相倚“知足不辱，知止不殆”之说，尝亲书《黄石公素书》并以之规劝朋友，激励部属，训诫子弟。他熟习历史掌故、封建礼俗，在宁夏期间，好整以暇，继志述事，给他父、兄请恤立碑，请名人书写，精工镌刻，在原籍建立碑亭，供众浏览。并为其父做冥寿。

    马福祥在宁夏创立了蒙回师范，在北京资助成达师范、西北中学(一说西北公学)，在兰州、临夏、包头等地设立学校30余处。他的遗作有《磨盾余墨》、《蒙藏状况》、《先哲言行类钞》、《训诫子侄书》等。为了供研究儒、释、回、耶各种宗教的需要，曾刊印回教名人所著《天方典礼》，《天方性理》、《五功释义》、《清真指南》等十余种行世。

    本书还对马福祥的家族成员长子马鸿逵、次子马鸿炳、三子马鸿燐（早死）以及侄子马鸿宾等都有交代。

    ......

    《戎马书生马福祥》是中国近现代史、特别是西北社会半个多世纪的写照，是旧宁夏的缩影。

由于作者文史专家的身份，所以特别注重求真求实，对不明不白之事，务求清楚，绝不牵强附会。如对时代背景和环境的交代，作者力求弄懂弄通，描写刻画明白。如第一章对本书主人公家乡“河州”的描写：

“河州，就是今天的甘肃省临夏回族自治州。这块地方西汉初建枹罕县，属陇西郡。从北魏以来一直被称作河州，民国初年叫作导河县，后改称临夏县。河州的地域，位于甘肃西南一隅，北面是黄河天险，邻兰州通西宁大道；西以小积石山与青海交界，西北往青海西宁约五百里；东隔洮河与临洮县相望，东北去甘肃省会兰州约二百五十里；南以太子山与甘南藏族自治州为邻。大夏河自南向北纵贯河州腹心而入黄河，就是郦道元《水经注》中所说的漓水。因濒临大夏河，所以河州又被称‘临夏’。”“由于战争、移民、屯田和茶马互市等种种原因，到明清时期，河州发展成为西北地区，包括西藏地区在内的一个贸易中心和货物集散地。而伊斯兰教在这里受到多个少数民族的信仰，又使得境内清真寺众多。......至清末，河州分布在各村镇的清真寺、拱北、道堂千余座。有些清真寺历史悠久，规模宏大，闻名遐迩。众多的清真寺琼楼玉宇，辉煌壮观，风格迥异，有的庄严雄伟、绚丽典雅，有的苍松翠柏、林木掩映，有的雕梁画栋、肃穆静谧，充分体现了中国回族特有的文化艺术氛围和独特的建筑风格，也显示出伊斯兰教在穆斯林群众心目中的崇高地位。随着社会发展和人口繁衍，河州的回族和其他信仰伊斯兰教的少数民族日渐扩散西北及全国各地，河州也渐成为西北及中国穆斯林的故乡，是伊斯兰活动中心和门宦发祥地，故河州就有了中国‘小麦加’之称。”

再如对“西北五马”的交代：

“‘五马’只是对西北诸多马家军阀一个概括的称呼。国内外有关学者对西北诸马的称谓五花八门，如‘三大马’、‘四大马’、‘河州三马’、‘临夏四马’‘青海三马’、‘宁夏三马’、‘西北四马’、‘甘马’、‘宁马’、‘青马’等，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往往使不知内情的人眼花缭乱，弄不清西北究竟有多少‘马’，而这些马家军阀均出自河州‘三大马’家族。”“西北‘五马’中又有‘老五马’和‘小五马’之分。‘老五马’指的是清末民初的甘肃提督马安良，宁夏护军使马福祥，西宁镇守使马麒，凉州（今武威）镇守使马廷勷和甘州（今张掖）镇守使马璘（东乡族）。‘小五马’则指的是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以来至新中国成立前夕割据一方或拥兵略地的马鸿宾、马鸿逵、马步芳、马步青和马仲英。”

    如此纷繁复杂的问题，经作者这麽一梳理，就变得条分缕析，一目了然了。

讯享网

    由于本书是人物传记，所以作者对人物的刻画，与小说和报告文学（包括历史演义）都不相同：一是，一般小说的人物都是合成的，是典型环境中塑造出的典型人物，不是确有其人，是虚构的。而本书中的人物个个都是真名实姓，是“确有其人”；二是，小说中人物的行为和语言在历史的真实性和准确性的基础上，也是虚构的。而本书中的所有事件没有一件是虚构，都是历史上实实在在发生过的，是“确有其事”；三是对人物描写的时间长度不同。小说和报告文学往往写主人公一生的一个断面，而本书却写的是主人公的一生，同时要对与主人公有关系的人物、事件都有所交代。

    《戎马书生马福祥》的写作意图和写作思路非常明确，作者就是想通过对马福祥一生的叙写，对这个褒贬不一的历史人物，作出自己的判断和评价。因此，在表达方式上，采取了与《马鸿逵传》不同的手法。如果说《马鸿逵传》是“叙传”的话，那么，《戎马书生马福祥》就类似于“评传”。“叙传”重在“叙”，重在写历史人物的事迹，作者不直接站出来说话，采取的是“寓论断于叙事”的手法；而“评传”则是在叙述人物事迹的基础上，对人物的所作所为加以评述，直接表明作者的观点，采取的是夹叙夹议的手法。但是，又不能简单地把《戎马书生马福祥》完全等同于“评传”，因为“评传”重“评”，是介于人物传记与文学评论之间的文体。而《戎马书生马福祥》显然与“文学评论”无涉，这是需要特别说明的。

    《戎马书生马福祥》与《马鸿逵传》相比，其文学性、故事性、可读性更强。这主要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一是该书采用章回体写法，分章叙事，分回标目，每回用工整的对偶句作回目，概括这一段落的基本内容，故事相对独立，段落整齐，但又悬念丛生、前后勾连、首尾相接，将全书构成统一的整体。使读者一捧起书来便会产生欲罢不能、爱不释手的特殊效应。二是作者特别注重对人物的刻画，尤其特别注意细节描写。如第一章写童年马福祥：

    马福祥长到四五岁的时候，就能看出右嘴角下长着一颗米粒大小的痣来，而且随着年龄越来越大，那颗痣也越来越大，后来竟然长到黄豆大小。相命先生说，这是一颗‘食禄痣’，是福相，注定这孩子将来会大富大贵。......

    再如，对马占鳌等人降清良苦用心的描写：

    ......他们向左宗棠献上了一对梅花鹿，两头梅花鹿由两个人并排牵着，中间拉开一定距离，以红绸横幅上书“天下太平”四个大字，悬挂于两鹿角之间，形成一条横幅，并缴纳献上大量武器和五百马好匹作为请降礼物。马占鳌、马永瑞、马海晏、马万有等十一位首领到了兰州城外，先脚上换穿草鞋，以铁链将自己束缚锁上，表示罪在不赦，是向左宗棠“负荆请罪”。这样的一帮人进入兰州城，自然是围观者如堵，格外引人眼球。

    ......

   类似的细节描写在本书中还有很多，可以说是“不胜枚举”。这些描写，作者信手拈来，看似闲笔或赘笔，似乎无关紧要，可有可无；但都是作者精心的设置和安排，不能随意取代。

    正是因为这些真实、生动、典型的细节描写，不但刻画出一个个人物的鲜明性格，揭示出人物的内心世界和细微复杂的感情，点化出人物之间的关系，暗示出人物的身份、处境等，生动、有力地将人物的真善美和假丑恶和盘托出，让读者欣赏评价，使文章的描写更加细腻，丰富，而且也使本书的主题得到升华。

    《戎马书生马福祥》是一部不可多得的“求真求实，文史并重”的作品，其中对甘肃、宁夏近百年的市井地名，民情风俗，进行了广泛的涉猎，可谓百样杂陈。凡是上了年纪的人读后都能找到旧甘宁的影子，引发共鸣。如：

    就在董福祥军大破回民军于河州之际，西宁方面官军魏光涛部被起义军包围在碾伯——即今天青海省会西宁东边的乐都，西宁告急。董福祥派精锐步骑八营作先锋，前往增援。行至西马营——即今天青海省民和县，被回民起义军马采哥部打得大败。

  书中也不乏地方和民族俚语，仅举数例如下：

      马福祥的长子乳名三元的马鸿逵，其时方才四岁，被马千龄安置在四里外其姑母家中避难。俗话说：“小儿子，大孙子，是爷爷奶奶的命根子。”

......

       其时，马永琳、马永瑞正率部围攻河州，听说马福祥在营门外求见，马永瑞用征寻的目光看了一眼马永琳，马永琳说：“马福祥是武举人，武功高强，必须先下手为强。”马永瑞点头称是说：“对，不能给这个杜失蛮留下还手的机会！”“杜失蛮”是波斯语，意为“敌人”、“对头”，也是穆民对异教徒的憎称。二人说罢，立即在帅帐内埋伏下了刀斧手，再传令将马福祥带进帐来。

    马福祥极力保持镇静，和颜悦色向马永瑞、马永琳族兄弟道了一声：“安色俩目尔来库目！”话音未落，只听马永琳大喝一声：“拿下！”说时迟那时快，还没等马福祥有所反应，已有七八个彪形大汉“呼啦”一下扑上来，将他压翻在地，三下五除二綑了个结结实实。马福祥连忙大呼：“二位叔且慢动手，侄儿有话要说！”马永琳不由分说喝道：“和你这等叛教逆回的依布利斯，有何话可说，推出去砍了！”“依布利斯” 是穆民引用作日常用语的阿拉伯语，意思是妖魔、魔鬼。

     马福祥说罢，自动迈开步就向帐外走去。刚走到门口，就听马永瑞说：“且慢！”并对马永琳说：“既然马福祥还有话要说，就让他说完再结果牲命不迟。”马永琳见马永瑞如此说，便向刀斧手们挥挥手说：“先推回来，看这个回教身子汉人头的卡菲勒有何话说。”马永琳所言“卡菲勒”为阿拉伯语，意即“异教徒”。

  ............

 总之，这是一部厚重的书，体现了作者丰富的生活积累和学术修养。正因为作者多才多艺，博闻强记，才为我们奉献了《戎马书生马福祥》这株文史新花。

                                             2016.5.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