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虑愁眠(栖栖遑遑和栖栖惶惶)[通俗易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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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夏恩

睡觉还是死亡？

想象一个国家，睡眠是敌人。郭波是一个海洋岛国，所有的人都失眠，这使它成为世界上最无聊的国家。两位游客这样描述当地的社会氛围:

“他们困得没兴趣，走路也是慢慢闭眼。这么累，为什么不在家睡？它必须不情愿地出来。这是什么意思？”

当然，这样奇怪的国家不可能真的存在。它是两个世纪前中国学者李汝珍在他的小说《镜花缘》中创造的许多奇异的海外国家之一。他还特意借用了主人公多九宫的书，解释了为什么博会担心中国人对睡眠的抵触情绪:

“这个国家一生最怕睡觉:怕他不醒而死，所以没日没夜的睡，这里没有枕头。虽然有床帐，但那是为休息而设的，没有睡觉的说法；常年晕倒，勉强支撑。有的人常常一睡就是几年，疲惫不堪，无法养活自己，但睡着了，百般呼唤也叫不醒。一家人聚在一起哭，以为有生命危险，但已经好几个月没醒来了。亲朋好友听说他醒了，都来庆祝，以为他死里逃生，全家不欢而散。我害怕睡在这里，但我在做一些奇怪的事情。每次都有人睡不醒，无数人死于睡眠。因此，睡觉被视为一条危险的道路。”

因为害怕死亡而不敢睡觉，反而导致死亡的加速到来，进而成为不敢睡觉的理由。李如真的讽刺可谓击中了三昧。但李如真关于睡眠与死亡关系的寓言，却有着更深层的含义。

但睡眠和死亡最大的区别在于，睡眠会醒来，而死亡永远不会醒来。从这个角度来说，睡眠给人以醒来的机会，通过短暂的死亡状态继续生活，但如果长期不睡，就会失去这个机会，从而陷入死亡的永恒睡眠。从这个角度来说，李如真的“担心中国人怕死，不睡觉，一睡就死”的描述还是挺科学的。这一点在1989年芝加哥大学的一次残酷实验中得到了证实。研究人员强迫10只老鼠保持清醒，它们都在11到23天内死亡。尸检报告既令人瞠目结舌又令人恐惧:老鼠身上没有任何异常可以解释它们的死亡，但它们的身体放弃了，继续活着。

睡觉不一定会死，但是长时间不睡觉会死。这个残酷的实验证明了为什么长期失眠会让人生不如死。但比起失眠，生不如死。在古人看来，睡眠与死亡的关系更为亲密。所以在古代神话中，人类之所以逃脱不了死亡的命运，就是在不该睡着的时候睡着了。在人类最古老的美索不达米亚史诗《被遗忘者》中，被遗忘者的英雄问人类不朽的祖先乌拉皮什丁如何生存。面对这个问题，乌拉皮什丁的回答是:

“试试六天七夜不睡觉。也许当你能征服睡眠，你就能征服死亡。这两者非常相似。”

忘了一个同意对抗睡眠，但最后累了睡着了。第七天，乌拉皮什丁叫醒了他。尽管被遗忘者坚持说他只睡了一会儿，但乌拉皮什丁给他看了七块面包。当被遗忘的一个睡着了，Urapishdin告诉他的妻子烤他们。这七个饼，一个是枯的，一个是散的，一个是湿的，一个是硬的，一个是霉了，一个是裂了。只有一个最新出炉的面包完好无损。

不能睡觉修仙吗？

人类试图通过征服睡眠来征服死亡的努力因此失败了。把人的生命等同于清醒，把死亡等同于睡眠，这种简单类比的心态制造出来的神话，已经传遍了全世界。在印度库米人的传说中，诸神造人后数次沉睡，让人类的生命被大蛇吞噬。最后，虽然诸神造了一条狗给人类吠叫驱赶死去的大蛇，但一旦诸神陷入沉睡，大蛇还是会过来夺走人类的生命。所以“上帝不睡觉，人类就不会有疾病和死亡”。相对于这种把不睡觉的责任推给神灵赶走死亡的消极做法，北美神话中的人类始祖就像美索不达米亚史诗中的被遗忘者一样，同意了冥界诸神的考验:为了把妻子从冥界带回来，三夜不睡。然而，即使他在白天故意睡觉，仍然有两个晚上他在黎明前打瞌睡。从此人类不得不接受死亡的命运，就像每天都要睡觉一样。

今天我们嘲讽那个熬夜的家伙是“修仙党”，但在李如真的时代，某些日子熬夜真的被当成了修仙的神秘咒语。

这个神秘的咒语叫做“留住庚申”。根据道家经典《太上老三尸经》记载:“人腹有三尸九虫，害民。他们常常在庚申之日，向天地报告，借以记人之罪，录人之罪，断人之命，减人之命，使人速死”——这简直就是专门打小报告的小卧底。一个和尚为了防止三尸九虫告人死罪，“夜不寐到庚申日，累了就睡几回，睡着了，这具尸体就没法诉天帝。”

这种熬夜逃避死亡的修仙秘法，自然是原始人“不睡——不死”神话的翻版。唯一可能的惊奇是为什么选在庚申日？这个日子有什么好奇怪的，人不睡觉也能修仙？

答案是，这只是一个数字游戏。庚是天干第七，申是地支第九。七和九这两个数字，只是北斗的星星。在中国古老的信仰中，北斗是主宰死亡的星座，因此受到世人的崇敬和崇拜。虽然世人习惯称之为“北斗七星”，但据南朝道家大师陶弘景在《鬼故事》中记载，“北斗七星有九大行星，今星七颗，但两隐”。这两颗看不见的星星是北斗七星中开阳旁边的左夫和幽碧。据说普通人如果能看到这两颗隐藏的星星，就能延年益寿。

因此，所谓“守庚申”的神秘仪式，不过是古代“不睡不死”神话与北斗崇拜的杂交产物。如果成仙只需要在庚申日熬夜，那么在今天，不知道有多少喜欢熬夜追剧的人可以修炼成仙。但其实古代有识之士早就知道庚申日保持清醒没有任何作用。唐代著名道士程子孝看到一大群人熬夜守庚申。他笑着对这群修仙党说，所谓庚申守正，就是“吾师怕邪”的意思——然后自己铺床，叫大家快洗洗睡吧。

意味着无眠，神圣的清醒？

不睡觉除了累死人，达不到任何长生不老的效果。但神话传说中不睡与不死的关系，却赋予了不睡某种神圣而崇高的意义。似乎在暗示不睡觉的人在清醒地面对生活。

既然神灵总是表现为一种清醒的反对睡眠的力量，那也难怪那些自称被赋予了君权神授的统治者总是喜欢自诩为彻夜不眠的人。拿破仑经常用半夜工作来折磨他的秘书梅内瓦尔:“今晚1点或4点请到这里来，我们一起工作。”他的皇家马屁精雅克·路易·大卫专门在杜伊勒里宫为他画了一幅肖像。画中用燃尽的蜡烛和时钟上指向4: 15的指针来表现他所吹捧的法国的统治者是如何花了一整夜的时间为自己的国家担忧。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也在圣旨中宣称，他在治国中的勤劳到了“彻夜不眠”的地步——相信漫长的不眠之夜一定会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去思考如何干掉几个当年并肩作战的老伙计。

时刻保持你的力量清醒，防止别人在你睡觉的时候偷走它。所以戴皇冠的人很难入睡。对于那些致力于成为精神世界统治者的文人来说，失眠带来的神圣清醒会激发他们的创作。失眠对于作家和诗人来说是家常便饭，甚至成为他们生活的一部分。他们在失眠中感受自己的人生和命运，他们记录自己失眠的感受，成为命运的寓言。蒙田、卢梭、伏尔泰、福楼拜、雨果、狄更斯、萧伯纳都尝过失眠的滋味，并以各种形式表现出来。

与这些作家相比，俄罗斯知识分子对失眠的感受似乎更加敏锐和深刻。上帝的爱子丘特切夫在一个不眠之夜写下了他的遗言:“我们的心就像一个被遗弃的婴儿，那样哭着，那样哭着，拼命地呼唤着生命和爱，但它的祈祷和哀叹都是徒劳的:周围只有黑暗和空空虚！它可怜的呻吟没有持续多久，最后逐渐消失了。”

1915年，俄国革命前夕，持续失眠的曼德尔施塔姆写下了他最有意义的诗歌之一《失眠》。在这首诗中，他循着古希腊祖先的想象，从北方大陆的冬季荒原来到古希腊的贺拉斯岸边:

“荷马与海:一切都是由爱驱动的。

我该听谁的？荷马现在也沉默了。

波涛从黑海汹涌而来，发出雄辩的声音，

沉重的吼声在我的床边破碎。”

作者|李夏恩

编辑|李永波

校对|薛静宁

来源:新京报